在梁山一百单八将中,胆量过人的还真不多:关胜、呼延灼、张清、董平等原朝廷军官,之所以拜倒在宋江脚下,其实还是贪生怕死,所谓“意气相投”只是叛变的借口而已——被俘前,他们可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宋江,骂阵的时候也是充满了憎恶与鄙视,怎么绳索上身,就忽然发现了宋江的可敬?
与那些为了苟全性命才落草为寇的原朝廷军官不同,花和尚鲁智深和行者武松,是在朝廷军事压力下才入伙梁山,为的是抱团取暖,免得被各个击破,所以他们成为宋江部下后,有时候也不得不忍气吞声——鲁智深要打被俘的没羽箭张清,被宋江“连声喝退”的时候,也没敢跟宋江翻脸,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鲁智深忍下一时之气,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寸步不肯退让,他和行者武松一唱一和,在重阳节菊花酒会上,把宋江怼得前言不搭后语。
鲁智深大事不糊涂,关胜呼延灼等人则是大节有亏,我们对照官军降将被俘前后的言行,就能看到“梁山好汉”的另一面:满嘴忠义节烈,实则只要脑袋不要面皮。
关胜被俘前痛骂宋江:“水泊草寇,汝等怎敢背负朝廷!汝为俗吏,安敢背叛朝廷?天兵到此,尚然抗拒!巧言令色,怎敢瞒吾!若不下马受降,着你粉骨碎身!”
被俘之后,关胜脸红心不跳地改了口:“人称忠义宋公明,话不虚传。今日我等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愿在帐下为一小卒。”
关胜前倨后恭,让我们想起了一位同样赤面长须的三国名将,他也曾预谋在围猎时手刃曹贼,被俘后(正史中并没有提三个条件)就变成了“吾极知曹公待我厚”。
不知新版水浒跟关胜有啥仇,居然给他安排了那样一句台词,宋江一下子变成了“宋朝关羽”,关胜也给自己找了一个活祖宗。
关胜没能让宋江粉身碎骨,自己只好甘为小卒,呼延灼和双枪将董平骂宋江的时候有多嚣张,投降后就有多卑微。
他们先是大骂宋江“文面小吏,该死狂徒”,认为“这厮们只好在水泊里张狂,今却擅离巢穴,一个来,捉一个”。
被捉后“马上伏低做小:“小将被擒之人,万死犹轻。若得容恕安身,实为万幸!”“呼延灼被擒之人,万死尚轻!”
从嚣张到认怂,还是一个“怕”字作怪,没羽箭张清称梁山军为“水洼草贼”最为尖刻,鲁智深后来要跟他拼命,可能也是“水洼”两字太过伤人,但是他并没有能够如愿给张清一点颜色看看,反倒被宋江连声喝退,说明他也怕了: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宋江已经赢了“寨主争夺赛”,再不需要鲁智深武松等人力挺支持了。
鲁智深有大智慧,知道自己此时跟宋江翻脸,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真打起来,自己的弟兄们肯定要吃亏:当时官军降将已经成了梁山最大的一股势力,自己的二龙山和少华山加起来才是一位头领,远不是那二十多个人的对手。
那些降将肯定是要帮身份相同的没羽箭张清,这跟张清打没打过他们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有相同的身份和相同的目标——降将盼招安,罪过一笔勾销,又能重回宋军耀武扬威了。
鲁智深最忌惮的就是梁山上的招安势力,在重阳酒会上,他和鲁智深都会感到孤单和悲凉:一百单八将都在现场,居然只有一个混不吝李逵与俺们意见相同,其他人都一言不发,显然是对宋江画出的招安大饼垂涎欲滴。
孤独的鲁智深选择了隐忍,面对宋江的诡辩,他不屑地坐了下去,他当时的落寞与失望是可以理解的:宋江想招安,那是朝廷“待他不薄”,林冲、秦明一声不吭,难道已经忘了跟高俅和慕容国舅的血海深仇?
真正的英雄,总是能在最后战胜恐惧,鲁智深一怕宋江二怕招安,这两个怕,最后他都克服了:重阳节上当众硬怼,谁对宋江还以颜色;招安后不肯回京做官,就是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坚决不肯与宋江同流合污,同时也在向世人宣示自己受招安只是不想离开弟兄们,而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
我们细看水浒原著就会发现,鲁智深最看重的是兄弟和朋友。
鲁智深在二龙山领着杨志、武松、施恩、张清、孙二娘曹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官军也不来找麻烦,原本可以逍遥快活等到靖康年间蔡京、童贯、高俅身死名灭,但是桃花山小霸王周通和打虎将李忠捅了娄子,他还是带着二龙山前去助拳:我的兄弟,我损几句可以,你呼延灼想打,不行!
要是鲁智深不跟着招安,武松在清溪松林之战中就会战殁:“包道乙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他那口混元剑。”
梁山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打顺风仗嗷嗷叫,一旦受挫,就会作鸟兽散,能管“兄弟”死活的,除了鲁智深之外没有几个。
鲁智深对宋江和招安的畏惧,最后都烟消云散,他最怕的第三件事,却最后也没有发生——如果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倒可能会很有趣。
鲁智深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除了师父智真长老之外,还十分敬重另一个人,那就是天下英雄都想投奔的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即使有大智慧、大力气、大胆量的鲁智深,在嚄唶宿将种师道面前,还是半点脾气都没有的。
在鲁智深内心深处,一定会有几分对种师道的愧疚:您原本是让我去帮扶少帅的,却没想到我误伤人命负案在逃,丢了您老人家的脸!
如果种师道亲率大军征讨梁山,我们不知道鲁智深会如何面对:是不顾一切地跟老长官兵戎相见,还是带着鲁智深史进等一帮心腹兄弟阵前倒戈?
幸好种师道没有带兵来征讨梁山,如果他来了,宋江就连招安的机会都没有了:常年在跟西夏铁骑浴血奋战的种家军,岂是乌合梁山军所能对抗的?
对鲁智深来说,他宁愿跟着宋江受招安,也不愿意与种家军以命相搏——只有呼延灼董平那样的忘恩负义之徒,才会对曾经的袍泽大开杀戒。
鲁智深一怕宋江二怕招安三怕种师道来打,前两怕都被鲁大侠一一克服,这最后一怕,却真的很难办,最后只好让读者诸君替他出个主意:万一种师道亲率大军来到梁山脚下,并点明让提辖鲁达来见,那时候鲁智深又该怎么做?又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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