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年金圣叹篡改原著,将宋江正常接班梁山,改成为抢权而害死了晁盖,直到今天,一股黑化宋江的歪风越演越烈,许多人绞尽脑法要从“无字处”读出宋江的种种阴谋。
宋江坐上梁山头把交椅,是否真有阴谋?考察这件事,其实只需问一个问题:梁山系统的权力交接遵循什么规则?宋江接班是否符合规则?
1、圣金叹的遗毒
金圣叹堪称《水浒传》评论界的宗师,他点评水浒产生的影响之深远,几乎无人能其出右。但他有时过于偏执,为了证明“宋江争当梁山老大而谋害了晁盖”,他甚至不惜篡改原著。
在金圣叹看来,宋江为了夺取梁山第一把交椅,先是以“哥哥乃山寨之主不可轻动”为由,四次劝阻晁盖带兵下山,以达到架空他的目的。然后,趁着曾头市之战谋害了晁盖。金圣叹说,晁盖攻打曾头市的章节,“通篇皆用深文曲笔,以深明宋江之弑晁盖。”
他列举了10个细节来证明自己的观点:“风吹旗折,吴用独谏,一也;……守定啼哭,不商疗治,五也;……置死天王,急生麒麟,十也。”意思是说,晁盖下山攻打曾头市之前,风吹旗折,众人以为是不祥之兆,都劝晁盖不要下山,宋江恰巧反而不劝;晁盖身中毒箭濒临死亡,宋江只是守着啼哭,却不商量救治;害死晁天王之后,又急急把玉麒麟卢俊义骗上山来,以助他夺取大位。
金圣叹的分析看似严密,但只要细心阅读原著,便会发现金圣点评的内容与原著完全不同:攻打曾头市之前,宋江只有两次劝阻晁盖下山,其中一次还是为了自己私事(救徒弟孔亮);攻打曾头市之前,宋江也曾苦劝晁盖不要下山;晁盖受伤后,宋江立即为他涂药救治。只有骗取卢俊义上山一事,因为纯粹是作动机揣测,无法验证真伪。
难道是金圣叹没看原著而胡编乱造?金圣叹当然看过,而且得看非常仔细,而且还按照自己的观点篡改了原著,而且还雕版印行了金氏版的《水浒传》。对于金氏篡改原著的过程,聂绀弩先生在《水浒四议》中作过极其细致缜密的分析,感兴趣者可以参照
奇怪的是,金氏版《水浒传》早已不再出版,今天仍有很多读者依然对金氏信奉不疑,还有很多人受到金氏的启发,挖拙出更多宋江的阴谋“事实”:曾头市一战中,那支害死晁盖的毒箭,是宋江安排心腹射出的;宋江骗取卢俊义上山,是为了绕过晁盖“谁替我报仇谁做梁山老大”的政治遗言,通过与卢俊义争胜而使自己接班的行为合法化。
宋江听取晁盖遗嘱
2.梁山集团权力交接规则
如其挖空心思证明宋江“夺权”的非法性,不如简单地思考一个问题:晁盖有没有资格留下政治遗言?宋江是否有必要遵守晁盖的政治遗言?
这涉及到一个更深层次的基础逻辑:梁山的权力交接应该遵守何种规则?
梁山是由各个山头聚拢起来的势力集团。在成为梁山集团之前,各个山头大多都发生过权力交替,且都基本遵守相对统一的江湖习惯。而且,晁盖本人获取梁山大权的过程,也遵循了各个山头的权力交接传统。
组成梁山集团的山头很多,包括少华山、梁山(晁盖上山前)、桃花山、二龙山、清风山、黄门山、对影山、饮马川、芒砀山等。除了少华山、黄门山、芒砀山的座次安排看不出规则,其他各个山头的权力更替过程都有明显的规律可循。
桃花山的原寨主是小霸王周通。李忠逃亡江湖途经桃花山下,被周通截住,二人一阵厮杀。周通战败,便主动迎接李忠上山并让出第一把交椅。在此,权力更替的规则是:强者为王。更替的形式是:弱者主动让位。
二龙山的原寨主是邓龙。鲁智深要投奔上山,邓龙不肯。鲁智深便纠集杨志、曹正,用计攻入山寨,杀了邓龙,“由鲁智深并杨志做了山寨之主”。权力更替的规则是:强者为王。更替的形式是:弱者被杀。
清风山上第一个占山的是燕顺,自然就是寨主;随后王英投奔而来,做了二把手。此后,郑天寿路过山脚与王英相遇,二人大战五六十回合,不分胜负。郑天寿便被留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由此看来,这三人的武艺大概不相上下。武力强弱仍然是清风山安排座次的底层逻辑,在此基础上参考了先来后到的规则。
对影山本是两座山头,小温侯吕方先来占山为王,后到的赛仁贵郭盛要抢夺山寨。二人便在山脚比斗武艺,一直斗了数十天,最后遇到宋江,一同投奔了梁山。如果不是宋江路过,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胜者为王,坐第一把交椅;败者或死或逃,如果留在山上,一定是屈居第二。对影山也遵循强者为王的规则。
饮马川山寨经历了两次权力交接。最初,一批不知名的绿林好汉占据山寨,邓飞、孟康路经此地,直接以武力夺了寨子,自立为王。一年之后,囚犯裴宣刺配途中经过山脚,被救上山。因“裴宣极使得好双剑,让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为主”。饮马川两次易主,遵循的都是强者为王的规则,权力交接的形式,都是弱者主动让位。
梁山本部,最初是王伦与杜迁一起上山落草,宋万随后到来。最初的权力安排,应该遵循了先来后到的规则。林冲投奔梁山时,王伦心里很清楚,以林冲的武力值,自己的头把交椅很难坐稳。后来,晁盖一行投奔上山,林冲果然杀了王伦,请晁盖坐了头把交椅。梁山第一次权力交接,遵循的依然是强者为王的规则,其权力交接的形式,则是弱者被杀。
除了梁山集团,水浒世界中还有一个山头,房山寨,寨主为廖立。淮南的王庆,被官府追捕时,急切间投奔房山寨,却被寨主廖立拒绝。王庆直接杀了廖立,夺了寨主之位:遵循的依然是强者为王、弱者被杀的规则。
也就是说,在水浒世界中,所有山头的权力交接都共同遵守唯一规则:强者为大。而弱者只有两条道路:或者主动交权,或者被人杀死。没有任何一座山头以指定接班人或者留下政治遗言的方式,来安排头把交椅的继承者。
梁山大聚义宋江坐头把交椅
3、结论
晁盖自己就是“强者为大”规则的得益者,他屁股下的椅子,正是通过暴力手段夺取的,自始至终,从来没人质疑过他获取权力的合法性。既然如此,他又有何权力立下政治遗言,要求替他仇者才能继承大位?晁盖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只不过是江湖世界的梁山,不是朗朗乾坤的大宋朝廷。他难道不明白,自己并非大宋皇帝,哪来资格安排死后的权力交接?!
反过来看,宋江完全没必要玩弄手段谋取梁山老大的位子。他有充足的实力,“强者为大”的规则决定了,他可以堂堂正正继承晁盖死后留下的那个位子。是晁盖自己在弥留之际头脑发昏,留下了一个违背江湖规则的政治遗言,他应该贻笑江湖才对,凭什么反倒去挑宋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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