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出卖?
《水浒传》第八回,林冲被刺配沧州,在野猪林被董超薛霸两个公人暗算,关键时刻,一把禅杖飞来,鲁智深如罗汉下凡,救了林冲一条性命。
之后,林冲阻止鲁智深杀两个公差,重新上路,鲁智深一路保护。两个公人知道暗算林冲是不可能了,就想着怎么去向高俅交代,向鲁智深打听来路。
鲁智深名字中带一个鲁字,人却一点也不鲁莽,对两个公人保持了足够的警惕,没有搭这个话茬。
可不久之后,林冲却看似在不经意间说出了鲁智深的来路,原话是:这个算什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一句话,就把鲁智深卖了。
然而书中又暗表,在林冲没有告诉董超薛霸之前,两个公差已经暗中推测过鲁智深的来路,薛霸是这样说的: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
于是有脑袋不清楚的读者,便替林冲辩护,说既然两个公差早就知道了鲁智深的来路,那么林冲的话就不算出卖。
这样的逻辑,简直荒谬。
就算公差已经猜到了鲁智深的来路,林冲出卖的事实依旧是成立的,因为他本可以不说,却偏要说,验证了薛霸的猜测。当初董超薛霸问鲁智深的时候,他林冲就在跟前,鲁智深本人守口如瓶,他林冲却说出来了,这不是出卖是什么?
你可以说林冲是无意间出卖的,但不可以说林冲没有出卖。
出卖的后果
鲁达和林冲一样,并不是一开始就想上梁山的,一个提辖一个教头,都曾在体制内吃皇粮,原本都想做好人。可世间偏有那许多镇关西欺压良善,惹的老鲁拔刀相助,丢了铁饭碗。
俗世不能容人,只好出家,从此成了僧人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连佛家也容不下他了,大相国寺菜园已经是鲁智深做良民的最后容身之所。
所以那块菜园虽然小,却是鲁智深在乎的地方,做好汉固然痛快,做逍遥人也不错,远离闹市是非,不必受人肮脏气,每天有三五小厮陪着喝酒,大块吃肉,隐然就是一个小快活林。
可是为了江湖道义,为了兄弟义气,鲁智深不顾这最后一点安乐,一路保护林冲,不惜与高太尉为敌。这样的行为,即使是亲兄弟,又有几人能做到?
从拳打镇关西,大闹桃花村,火烧瓦罐寺,到野猪林救林冲,鲁智深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而全部都是舍己为人,所以他是《水浒传》中真正的侠之大者。
他救林冲的时候,已经考虑到大相国寺菜园呆不下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他牺牲最后安乐去救的人,会出卖他。
从此,鲁智深浪迹江湖,最后在二龙山落草为寇。
林冲的出卖,后果还不只这些。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只有董超薛霸的猜测,那他们回到东京,找不到鲁智深,此事就是一桩无头悬案,连高俅都会怀疑董超薛霸的猜测是否有推卸责任之嫌。可林冲的那句话,等于坐实了鲁智深就是大相国寺僧人,以高俅的为人,一定会百般为难大相国寺和智清长老,陷鲁智深于不义。
林冲的体制情结
林冲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表面看来真的是无心的,但其实大有深意。
金圣叹评价林冲,九个字:算的准,熬得住,把的牢。如果我们仔细了解林冲,就会发现,林冲是梁山第一细致人,做事是非常有分寸感的。比如他娘子被调戏时,他扳过那恶棍的身子,发现是高衙内,就马上换了一副“误会”的脸;再比如高衙内把林娘子堵在陆谦家里,林冲不是冲进去打人,而是站在楼梯上叫“娘子开门”。。。。。。水浒人物中,连吴用公孙胜这样的谋略大师,都没有这样细心。
再看看往日里林冲说的话,有过一句失言吗?作为一个优秀的公务员,林冲可以说滴水不漏,他之所以倒霉,并不是说错了话办错了事,而只因为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
但这样谨慎的林冲,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对权力的屈服,或者说,他有一种变态的体制情结。林冲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盼望着有一天能够为国杀敌,疆场立功,封侯拜将。这是他看准的人生道路,也决定了他前半生的人生轨迹。
他是韩信一样的人,之所以隐忍,是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到那个目标,对权力毕恭毕敬是必要的,巴结高太尉也是必要的。
这样的人,其实在宋朝体制内并不少见。高太尉正是吃准了林冲,看透了林冲,才能在白虎节堂设计,陷害林冲。换句话说,高俅的计只对林冲有效,换了鲁智深,李逵那样对体制无所谓的人,反而不会中招。
即使在被刺配沧州后,林冲这个体制梦也还没打破。宋朝每逢换皇帝,立太子,帝后过生日,多的是”大赦天下“,高俅就曾是受益者之一,林冲只要熬到那一天,就还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林冲即使明知道自己被陷害之后,也还是一口一个“高太尉”,一口一个“陆虞侯”,自称“八十万禁军教头”,丝毫没有对高俅的埋怨之意。
看看后来在沧州草料场,连最后栖身的草屋都倒了的时候,林冲还不忘一个个把炉子里的火炭踩灭,防火意识之强,可谓优秀,只怕一个火星子蹦出来,烧了他林教头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是一路人
明白了林冲的心态,我们就不难理解他对鲁智深的看法了。虽然鲁智深救了他的命,一路护着他去沧州,在我们看来是义气深重,但在林冲看来,就是另外一个滋味了。
鲁智深已经不是体制中人,或者说,不是大宋体制中认为的好人,和这样的人关系太好,不仅无益于他林教头今后的发展,还可能把他往”贼路“上拉,让他和江湖绿林牵涉太深。
不信看看林冲在受到高衙内欺凌后,是怎么表现的。他一见陆谦,就一股脑儿把与高衙内的过节都告诉了对方,但几天之后,鲁智深前来看他,问他近况如何的时候,林冲竟然隐瞒了高衙内欺负林娘子之事。
一句话,林冲心目中的朋友,是陆谦,而不是鲁智深。而林冲之所以认陆谦做朋友,并不是因为陆谦比鲁智深义气,而是因为陆谦也是体制中人,有共同话题,可以在体制内互相帮忙,比鲁智深适合做朋友。
这样一看,我们就明白了,林冲脱口而出说出“相国寺”,就算他是失言,也至少说明,林冲那时根本就不在乎鲁智深这个江湖朋友,根本就不在乎鲁智深的安危。
只因为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后来梁山聚义,作者再也没有在林冲和鲁智深兄弟关系方面着墨,只看到和鲁智深喝酒的人,有史进,有武松,有杨志,那个圈子里没有林冲。
总结
这个故事,至少告诉我们两个道理:
1、在宋朝,交朋友和娶老婆一样,也讲究门当户对,志同道合,光有义气是不行的,要知道自己是谁,也要明白对方有几斤几两,肩膀相齐,方为兄弟,否则是不会有对等朋友关系的。
2、在宋朝,体制情结太重的人,不管他表面看起来有多么好,都不适合做朋友。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wh/31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