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的命运比林冲更加曲折,以前押送花石纲,船翻了;现在押运生辰纲,被劫了。愿望与现实,于他,总是乖离。
丢了生辰纲,杨志一走了之。他一走,都管、虞候和军健们为保全自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他。但是,杨志已经不需要再回去证明清白,他也回不去了,此时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堕入江湖,落草为寇。
杨志不讲规矩了
此时,杨志的性格又有了一个大变化。杨志离开黄泥冈后,身上没有盘缠,而且举目无亲,第二天肚子便饿得熬不住了。饿了怎么办?到一家酒店骗吃;店家追讨饭钱,他想的是“结果了这厮一个”,为了一顿饭不惜杀人!
杨志以前做事还是讲规矩的。他是贵族出身,三代将门之后,所以身上有一些贵族气。比武时,杨志明明可以射杀周谨却选择射他不致命处;在东京城面对泼皮牛二,杨志也是忍无可忍才杀他的,而且杀了还不逃跑,主动去认罪。但现在,杨志不讲规矩了,他耍无赖了,甚至变成歹徒了。
无巧不成书,杨志在酒店遇到了林冲的徒弟操刀鬼曹正。曹正给杨志指了上二龙山投奔邓龙落草为寇的路,但是杨志怎么说的呢?杨志说:
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你看,杨志不是要去入伙,而是要把它“夺来”,自己安身立命。自己安身立命,别人就得没命,这是典型的你死我活,典型的零和思维(博弈论的一个概念,是指博弈双方一方的收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损失,双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的总和永远等于零,双方不存在合作的可能)。
用心和不用心
后来邓龙被鲁智深杀了,但鲁智深杀邓龙是有铺垫的,鲁智深特地来找邓龙入伙,邓龙不肯,两人打了一场。这与杨志一听有个二龙山,山上有个邓龙,就想直接夺来是不一样的。杨志在二龙山下,遇见鲁智深,鲁智深说起与邓龙的交手,杨志道:
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
这一句的关键词,就是用心。打二龙山,鲁智深不是用心算计了再去打,而是被人惹急了才去打。可杨志与二龙山本没有任何过节,就是因为那是一个好去处,就要去打。为什么?他用心了,算计过了。
杨志一生,都在用心。收一担钱物,去枢密院买上告下,何等用心;梁中书处早晚殷勤听候使唤,何等用心;比武升职,何等用心;押运生辰纲,与梁中书来回博弈多个回合,何等用心;一路上驱遣十四人,昼行夜伏,何等用心;黄泥冈上,半碗白酒,何等用心。最后,杨志却都是白费一番苦心。
而鲁智深一生,都不用心。一见史进,便请吃酒,何等不用心;一听金老诉苦,便要打杀郑屠,何等不用心;既杀郑屠,流落江湖,竟然甘心为僧,何等不用心;桃花村前,独对五七百强盗,何等不用心;瓦官寺里,独自开打两个强人,何等不用心;救林冲得罪高俅,再次流落,东又不着,西又不着,何等不用心。
用心者,存的是三思而后行之心;不用心者,有的是最初一念之本心。用心的,最后白费苦心;不用心的,最后成了佛。此间的奥妙,你参得透吗?
鲁智深和杨志最终杀了邓龙,夺占了二龙山,这也是林冲的另一种可能:其实,林冲如果是杨志,在梁山上,根本就不必低三下四,反复哀求收留,而是直接自己坐江山。这就是林冲和杨志的区别。
林冲是宁可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天下人,这是一种英雄主义行为啊!杨志本来就不可爱,丢掉生辰纲以后更加不可爱,以后上了梁山,也没见他有什么可爱。
杨志的性格弱点
杨志有什么性格弱点?
第一,冲动。杀泼皮牛二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押送生辰纲的路途中,他一再用藤条鞭打军健,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受不了别人对他的一点点质疑和不服从。
第二,为了个人富贵,没有什么原则。他愿意巴结高俅,愿意巴结梁中书,也愿意巴结蔡太师,即使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他押送生辰纲,纠结的是能不能完成任务,而不是这个任务是否正义,生辰纲是不是不义之财。在这一点上,他与林冲相似,而他们的是非判断力比不上公孙胜、刘唐、阮氏三兄弟这些江湖人士。
第三,气质不好,太患得患失。他做事拿得起放不下,赢得起输不起。因为放不下输不起,所以他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和压抑,再加上他严重缺乏幽默感,说话没有一点修饰和包装,没有一点委婉,没有一点柔软,没有一点客套,常常让人哑口无言,招架不住。
第四,在押送生辰纲途中,缺乏同情心。他只在乎自己的目标能否实现,而不在乎他人的死活,所以,军健们说他不把人当人,不知痛痒。
正因为杨志有这四个方面的性格弱点,他才在黄泥冈被打劫了生辰纲,逃入江湖以后,又为了一顿饭而不惜杀人,为了自己安身立命而不惜夺占他人的地盘。
在二龙山,鲁智深杀了邓龙,同时,邓龙手下的小喽啰早被杨志掀翻了四五个。杀邓龙是不得已,杀小喽啰却完全没有必要,更何况一眨眼杀了四五个,杨志下手忒毒了些。
当然我们也能理解:自花石纲失陷,到买一担金珠宝贝买上告下,到被高俅斥逐,到走投无路东京卖刀被街头泼皮欺负,被逼杀人后充军,再到黄泥冈失陷生辰纲,杨志心中积累了多少怨恨啊。
可是,但凡稍微冷静一点,宽厚一点,你受的这些委屈,与这几个小喽啰有什么关系?
杨志的这种性格和行为,和林冲的差距太大了。林冲遭受的委屈耻辱比他大,但林冲绝不滥杀无辜。
《鲍鹏山给孩子讲水浒传》(全8册)
分册信息:
《拳打镇关西》《大闹五台山》
《误入白虎堂》《风雪山神庙》
《智取生辰纲》《醉打蒋门神》
《三打祝家庄》《同心归水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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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鲍鹏山给孩子讲水浒传·智取生辰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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