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板刀面和馄饨说开去

宋江和两个公人连夜从穆家庄逃走，后有穆弘、穆春带人追赶，前有浔阳江拦路，眼看着走投无路，江上来了一只小船，船夫带他们过江。谁料到，出了天罗又遇到地网。小船到了江心，船夫露出真面目，要他们选择吃板刀面还是馄饨。板刀面和馄饨是江湖黑话，板刀面就是被船夫拿刀砍了，落个尸首不全；馄饨就是不要船夫费事，自己跳到江心，落个囫囵尸首，但也有可能找不到。无论是板刀面还是馄饨，都要坐船人去死，船夫谋取坐船人财物。

船夫叫做张横，和他兄弟张顺一起在浔阳江上谋生活。起初，两个人一唱一和，表演苦情戏。张顺化妆成客人，和别的客人一起坐张横的船，到了江心，张横就要让人家吃板刀面或者馄饨。张顺故意不服，和张横争吵，被张横一脚踹进江里。其他客人都被吓住了，乖乖交上钱财。张横把客人放在没人的僻静处，划着船走了。他的兄弟张顺从江里游泳回来，两个人分财物。大约这种苦情戏演多了，客人就识破了，就不能再演了。张顺倒卖鱼芽子，留下张横在浔阳江上做打劫的生意。可能，张横一个人忙不过来，就采用更为激烈的方式来做事————请客人吃板刀面和馄饨。为什么要杀人？为了灭口。如果不杀死客人，客人告到官府，官府派人捉拿，张横不仅会丢了生意，而且还有丢了性命的可能，甚至他的兄弟张顺也会一起跟着遭殃。为了图个安稳，张横干起了杀人越货的生意。如果说以前他和他兄弟张顺上演苦情戏打劫不伤人命还算是有些善意的话，那么张横一个人在江心杀人越货就属十恶不赦了。况且杀的都是些贪图小便宜试图抄近道的老百姓，杀的是良善之人，又杀人于危难之中，应该处以极刑。可是宋江被李俊解救后，和张横相认，不但不怪罪，不恶心，还很喜欢，认为他是有本事的人。到底是宋江错了，还是这个社会错了？

杀人越多就越是英雄好汉，闹得动乱越大就越是霸主豪杰。不管死的人是不是坏人，使开性子，一路杀开去，动静越大，名声也就越大。武松一拳打晕清河县机密的时候，逃到柴进庄上，开始柴进对他招待很好，后来因为他喝酒闹事，胡言乱语，得罪了庄客，柴进就对他不好了。内里的原因很可能不是喝酒闹事，而是武松当时还不是杀人放火之徒，闹得事情还不够大，江湖名声不高，所以柴进看不起他。武松景阳冈猛虎，斗杀西门庆之后，名声就大了，连牢城营小管营施恩都对他以礼相待，借助他的力量夺回快活林。武松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之后，犯了弥天大罪，却愈发让人感觉痛快，感觉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英雄好汉。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闯出名声，大闹五台山、倒拔垂杨柳、大闹瓦罐寺之后，名声越来越大，愈发英雄好汉，直到霸占二龙山成为一方霸主，他的英雄行为随着杀人放火而升级，他的名声随着不断犯法而攀升高峰。那么，在大宋杀人放火之徒被誉为英雄，肯定是社会出了问题。

大宋重文轻武，文官系统庞大臃肿，掌权的都是些文官，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朝中四大奸臣可以左右时局了。能打的武将并不多见，难怪梁中书看到发配的囚徒杨志有一身好武艺就喜欢的不得了，让他校场比武，千方百计拉拢他，作为自己势力，以后早晚用得着。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就是靠陈桥兵变来坐上皇帝宝座的，所以大宋皇帝们都不希望部下谋反，还得时时提防他们犯上作乱。皇帝把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防止兵变发生。至于文官，皇帝可以随便任免，甚至以自己喜好来任用人才，高俅的发迹就能说明这一问题。对于皇帝来说，文官好掌握，他们顶多写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作乱不得。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得。”皇帝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免掉他们官职，发配边疆，苏轼们大多经历如此命运。而武将就不同了，他们要是造反，就能真的带兵颠覆政权。皇帝时时提防他们，不让他们势力发展得太大，还要文武配合，清风寨武将花荣身边安插一个文官知寨刘高就是让他们互相掣肘，互相制约，不至于投靠土匪。如此政策之下，重用文官，难免被文官挟持，四大奸臣把持朝政就是例子，官场贪污盛行，贿赂成风，黑暗腐朽就能说明问题；不重用武将，会造成武备松弛，缉捕盗匪不利，土匪强盗烧杀抢掠而得不到治罪的恶劣后果。那么，在这样的社会生态下，水泊梁山那些杀人狂魔们就诞生了，而且合情合理地成为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评判，船火儿张横请人吃板刀面或者馄饨，杀人越货，实属英雄好汉行为，怪不得宋江喜欢他。另外，水泊梁山官僚系统也是文官系统，掌权的宋江本是郓城县押司，喜欢枪棒，但和武松鲁智深等人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他是典型的文官，他手下的军师吴用本是一个村学究，也是文人，那么深受儒家教育的文官们，一生都重视功名，都要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如此一来，水泊梁山诸人在宋江和吴用的带领下，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接受招安了。而皇帝和那些奸臣们岂是那么容易让他们洗白的？利用他们的忠心，借机驱虎吞羊，一网打尽。看众英雄好汉的悲惨结局，还不如做些板刀面和馄饨的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