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评价李逵:“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片天真烂漫到底,山泊中一百七人,无一个入得他眼。”

这当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李逵刚上梁山,就开始叫嚷“晁盖做大宋皇帝、宋江做小宋皇帝、我们都做将军”;李逵之所以对宋江死心塌地,其实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被八十两银子收买了;李逵怕燕青、怕穆弘,被焦挺揍得不敢爬起来,被罗真人收拾得磕头无数,“梦里也不敢骂”宋江,哪有半点“威武不屈”的意思?

至于天真烂漫,如果说戳歌女、打老汉、杀孩童、屠戮扈家庄是天真,那么金圣叹被清廷砍了脑袋,也一点不冤枉——按照金圣叹的标准,杀他的赃官和刽子手也很烂漫。

跟李逵截然相反,鲁智深、武松、史进都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英雄好汉,尤其是花和尚鲁智深,眼里更是不揉沙子:拳打镇关西郑屠、小霸王周通,火烧瓦罐寺斗杀生铁佛崔道成,带着偷菜泼皮要揍高衙内,野猪林出手救林冲,都是锄强扶弱抱打不平,如果他遇到李逵行凶,按理说应该是禅杖一轮,先砸飞那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板斧,然后将李逵拍成肉饼。

同样道理,武松的拳头专打不明事理的好汉(从武松的话里,我们知道好汉也不完全是褒义词),手中钢刀更是如风似电,斩杀了无数恶人:潘金莲、西门庆、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飞天蜈蚣王道人,只要得罪了武松,或者做坏事被武松撞见,都是难逃一死。

但事情就奇怪在这里:李逵五次行凶作恶该死,但鲁智深和武松并没有事前出手制止,事后也没有出手惩罚,后来还跟李逵并肩作战,在征讨田虎的时候,一同被“幻魔君”乔道清用法术生擒,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李逵五次行凶作恶,鲁智深武松为什么不制止不惩罚?要回答这个问题,咱们先得看看李逵五次行凶的时候,鲁智深和武松在干什么。

李逵第一次戳倒歌女,遇到鲁智深和武松,当然会被打得满地找牙,但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鲁智深和武松刚在二龙山聚义,每天喝酒吃肉,根本就没时间理会宋江,自然也不认识什么黑旋风。

李逵第二次作恶,是在三打祝家庄的时候:“李逵正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叫小喽啰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回来献纳。”

李逵杀人放火,可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杀得快活”,他的目标是扈家庄令人眼红的财帛,而且肯定是受人指使,要不然这个夯货只会把扈家庄一把火烧光,而不会细致周到地打包了四五十匹马才能驮走的财物——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次杀人抢劫。

李逵的第三次行凶,是在“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误失小衙内”一回中。李逵斧劈四岁小衙内,其过程令人发指,读者诸君不忍卒读,笔者也就不多说了。

李逵第四次作恶是“戴宗二取公孙胜,李逵独劈罗真人”,这一次他把人性的丑陋发挥到了极致:公孙胜与他同为梁山兄弟,但是李逵先是砍倒公孙家墙壁,把老夫人吓得跌倒在地,如果公孙胜不及时出现,李逵的大斧子可能就要砍人了;吓倒梁山兄弟的老母亲之后,李逵还一不做二不休,把公孙胜的师父罗真人和一个小道童一斧子一个全“杀”了。

这四次作恶,全都发生在“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之前,也就是说,鲁智深和武松根本就不知道黑旋风李逵是何许人也,当年通讯很不发达,包括宋江在江州城要被斩首、梁山军三打祝家庄,这些大事情,二龙山七头领完全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未必会掺和——宋江浔阳楼题反诗,已经触碰了鲁智深杨志的底线,即使武松有意营救,鲁智深和杨志也不会答应:“那厮要反我大宋、杀我百姓,救他何来?”

李逵的前四次行凶作恶,鲁智深武松都不在旁边,甚至可能都没听说过,所以他们也就不可能挥拳抡刀,将那黑厮打成肉饼肉馅。而李逵的第五次发狂,则是发生在梁山一百单八将排完座次的忠义堂前:“李逵睁圆怪眼,拔出大斧,先砍倒了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个字扯做粉碎……李逵拿了双斧,抢上堂来,迳奔宋江。”

李逵势如疯虎,宋江当场吓傻,“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五虎将,慌忙拦住,夺了大斧,揪下堂来。”

要论近身格斗,鲁智深武松才是梁山超级高手,但是他们袖手旁观,反倒是马军头领一拥而上,这就让人十分费解了:武松是宋江真正的结义兄弟(李逵不是),他应该是宋江最可信赖的保镖,但是不管李逵如何发飙、宋江如何危险,武松就像消失了一样,事前事中事后都毫无反应,就跟二龙山众兄弟冷眼旁观。

鲁智深和武松有一个肯出手,都不会让马军五虎将抢在前头——李逵有双斧在手,还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鲁智深武松莫非是害怕了?

鲁智深和武松当然不会惧怕野路子的李逵,如果徒手格斗,李逵接不住鲁智深武松三拳,都有兵器在手,李逵也很难撑过十招,砍倒杏黄旗等于向梁山宣战,这时候鲁智深和武松即使“不小心出手过重”打死了李逵,宋江也只能表示赞同。

但是鲁智深和武松就那么老神在在地袖手旁观,眼看着忠义堂鸡飞狗跳,宋江气得两眼翻白:鲁智深不出手也就算了,我的好兄弟花荣和武松,怎么一个也不站出来保护我?

花荣为什么不跟李逵拼命,其中的原因好说不好听:主人养了两条宠物狗,甲狗对主人狂吠,乙狗可能会幸灾乐祸——那厮失宠,就剩下我了。

实事求是地说,鲁智深和武松当时并不知道李逵为何发狂,他们袖手旁观的原因,我们可以在不久前发生的重阳节酒会上找到:宋江高唱招安论调的时候,鲁智深武松就已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而李逵当时是跟鲁智深武松意见一致的,所以这时候李逵与宋江之间起冲突,鲁武二人保持中立,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李逵这五次行凶作恶,鲁智深武松都没有出手制止或惩罚,除了没遇到,还有看笑话的意思,但是这里面还有两个问题请读者诸君参详:如果李逵前四次恶行被鲁智深武松撞见,他们会看在宋江的面子上隐忍不发吗?如果真打起来,赤手空拳的鲁智深和武松,能打过势如疯虎、双板斧胡劈乱砍的李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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